陈妖看过去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把眉头拧紧,大半年不见,哥舒似情的皮肤更白了,在月影和蓝色池水的映衬下近乎透明,现出底下的暗青经络,指甲和头发也隐隐发灰。
不是好的征兆,而且很糟糕。这几年她每次来,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,可是当事人却浑不介意,仿佛这身躯不是他的,灵魂也不过借住而已。
陈妖一腔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,原想劝他一劝,不过深知他的秉性,要是劝的动就不是哥舒似情了。她打住冲口而出的话,转而笑道:“我给你带了三壶醉清风,等一下我们好好痛饮。”
他总算把眼睛往上挑了挑,向陈妖看了过去,轻轻开口:“哦?”
陈妖还是习惯不了他非男非女的声音,每次一听心里总要咯噔一下,她记得小时候他声音是清朗如明月柳树的。那时候哥舒似情才入毒门,练毒的时候以身试药,结果坏了一副好嗓子,至今不能痊愈,她也搜罗过许多良药使了各种法子逼他吃下,可惜都不怎么管用。
她扬起眉目,把方才在山下与人动手的情景告诉他,“这人来头也算不小,是天玄门的少主,与小楼掌门楚墨白是师兄弟,我替你把他给毒了,若是你真和山下那群家伙动起手来,也好少一个对手。”
哥舒似情懒懒地回应她,还是一个字:“哦。”
陈妖又动了火气,撩起一脚踢在池子里,水花四溅,几滴顺着哥舒似情的睫毛滑落,“你是哑巴了不成?”
“你这脾气不改改,小心嫁不出去。”他眨了眨眼,好心奉劝。
“本姑娘风华正茂,才不稀罕。就是嫁不出去,也是天下第一美人儿,”她用一根手指隔空向他戳着,“倒是你,整天把自己涂得像个鬼,小心娶不到姑娘。”
“姑娘?”他笑,故意把眉眼扯得风情万种,“我不就是么?”
陈妖鸡皮疙瘩掉一地,呛了回去:“那你倒是站起来呀,你站呀,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。”
哗啦一片水声,哥舒似情说站就站,毫不含糊。如果只看背面的话,十个人里有十个都会认为这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。
陈妖尖叫着背过身去,红了脸咒骂:“哥舒似情,你还要不要脸了,你个大无赖,无耻至极!”
他摊手,无可无不可,“不是你要看么,给你看了又不看。”
她呸了一声,好奇心驱使,偷偷摸摸地扭头,眯缝着眼睛偷瞄:“不与你插科打诨,山下那群人,你准备如何应付?来的路上我已打听清楚,小楼也在快马加鞭地赶来,估计马上就会到梅山了,如果楚墨白也来了,那就不太好办了,听说他武功极高,你我联手恐怕也对他不过。”说到这里气得不轻,“要说这什么‘梅影’,根本连线索都没有,就凭一朵石花就认定是你做的,忒可笑了,也不想想你这家伙要杀人,还需如此大费周章么,我看他们是存心找个由头,来寻你的麻烦。”
她抱怨良久,一车的话说完,没得到响应,于是更气。她千里迢迢地来助他一臂之力,他能不能有点感恩戴德的表现?
“我在查。”哥舒似情幽幽地开口。
“哦?”陈妖眉眼一挑,这倒难得,她还以为这家伙压根不会在意被污蔑,竟然会主动追查,“梅影吗?”
哥舒似情点头,说了五个字:“岳阳哥舒府。”
陈妖脸色唰地一变,良久才道:“你觉得与‘梅影’有关?”
“不错。”
怪不得他会费心去查。
陈妖心不在焉地把一块小石子踢进池子里,看着它绽开水花,慢慢沉下去。
二十年前,岳阳哥舒府名噪一时,有掌毒双绝之称,因为家主哥舒曼使的一手好掌法,而妻子秦青梅则精通医理毒性,哥舒府的小辈也是能人辈出,风头无两。陈妖打小被哥舒府收养,师从哥舒曼,所以她与哥舒似情也算青梅竹马。后来因为哥舒轻眉与谢天枢的恩怨,哥舒似情就跟随母亲迁出家宅来到梅山避世了,不过两人依旧常有书信来往。她出师之后在外行走江湖,一年多回去后,却发现哥舒府内人事大变,哥舒曼与人比武伤了经脉,竟成废人,痴痴呆呆连话都说不出,秦青梅为夫报仇结果一去不归,音信全无,是死是活至今不知。诺大一个哥舒府如受诅咒,慢慢土崩瓦解,小辈们要么出走要么消失,不及半年,大厦将倾。
外人看来,哥舒府似乎是在一夜间消声灭迹的,但陈妖当年是亲眼看着它凋零落败的。
后来她与哥舒似情两人力挽狂澜,总算保住了一点哥舒府最后的家底,求醉城与碧水宫就是在这家底上建立起来的,而求醉城里的人有许多也是当年哥舒家的弟子。
但是,当年哥舒曼到底是和谁比武,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挑断他的手筋脚筋,而秦青梅,又到底去了哪里,他们查了这么多年,仍旧一无所获。
这时弟子来禀,山下有人夜袭。
“又是那些家伙?”陈妖冷笑一声,拍拍手,“正好我手痒,我去替你料理了。”离去前又回过头,像要解开一个千年疑惑似的问:“哥舒,你整日间把你这张脸涂得像个鬼,我会以为你那张脸上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。”
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答,陈妖又一阵风似的荡了出去。
哥舒似情长身玉立,水面清凌凌地晃出他的倒影,他摸了把脸,抹下一手的□□,水面照出他怪异模样。
世人都戴着面具过活,换一个人换一张面具,他不过把面具涂在了脸上而已。
忽然,水面被掀起,打散了他可笑的倒影,大泼水花漫天飞溅。
周梨从水里探头,张口大呼,涨红着脸,在四溅的水花中不偏不倚地和哥舒似情打了个照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