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祁王府内里广阔,占了整整一条碎玉街,其中就属琅苑占地最大。
沈却不是喜奢之人,琅苑之所以如此宽敞,是因院落正中置了个练武场,各式兵械齐齐倒插在架上,冷冷冰冰,使得园子里这些名贵的花草都失了几分颜色。
练武场正对着的,便是厢房。
里头窸窸窣窣、哐哐作响,时不时想起几道白管家的念叨声,于是便会有丫鬟低声认错。
虞锦立在廊下听之一笑,便寻了个风口站着,任由丝丝凉风拂面。
她四处扫视一圈,继而忽顿,目光落在西南方向那扇半敞开的窗上,里头透出些许微光,投在墙上的影子不见晃动,可见男人坐得笔直又端正。
虞锦有些恍惚,耳畔似想起那声清冽凉薄的“随意”二字,忽生感慨,好似近日来,沈却确实随意了许多。
或许,是被她方才喂的那一口蜜饯感动了也说不准,毕竟这些招数她都在父亲与兄长身上实践过十六年,确实有奇效。
虞锦如是想。
少顷,白管家的念叨声顿住。
他踏至廊下,老朽低哑的嗓音含着三分和蔼,道:“三姑娘,可歇下了。”
虞锦思绪回笼,回头灿然笑道:“多谢白叔,夜深了,白叔路上当心。”
“欸。”白管家笑应,领着丫鬟出了琅苑。
虞锦正欲迈入厢房,忽然被人叫住——
“三姑娘。”是南祁王的随行护卫段荣。
段荣拱手道:“王爷说姑娘有东西落屋里了,让你去取一趟。”
虞锦不解地蹙了蹙眉,什么东——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,是了,白叔给她的账簿!
“笃、笃”两道叩门声,里头传来一声言简意赅的“进”,虞锦推门进去。
几本账簿已然被叠成一摞,堆在桌角。
见她来,沈却抬了下颔指了指那里。
虞锦走近,抱起账簿道:“那我回了。”
沈却“嗯”了声,并未多言。
虞锦行至中途,忽然想起什么,她赶忙回首,轻声细语道:“阿兄早些歇息,夜深了,莫要饮太多茶。”
关怀备至后,虞锦才推门离开。
门扉轻响一声阖上,沈却从窗外瞥了眼虞锦的背影,说来奇怪,不知从何时起,他看着虞锦的背影没入深夜,又淡淡收回。
回到厢房,虞锦便将账簿搁置在不起眼的角落,并没将白管家的话放在心里,也不认为这偌大王府,当真要她帮着打理账簿。
想来,白管家也不过是为了交差匆匆一说罢了。
至于沈却因何缘故,虞锦只当他前头在算计自己,这账簿本就不完整,倒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机密。
如此深思过后,虞锦松了口气,便觉折腾一夜,有些精疲力尽,于是唤来沉溪备水、备花瓣与精油,自打从画舫来到王府之后,虞锦那娇小姐的做派逐渐暴露。
沐浴过后,她侧卧而眠。
于是因打消了沈却的疑虑,她今夜格外放松,脑子里一会儿是父兄,一会儿是沈却,须臾便沉沉入眠。
然,翌日清醒时,白管家已摆好算盘、笔墨,恭候良久。
她霎时便叫这阵仗吓清醒了:“白、白叔?”
白管家慈祥的面庞中浮现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倔强,道:“不知昨夜老奴给三姑娘的账簿,看到何处了?姑娘可知晓了府中私产皆有哪些?”
呃……
虞锦捻了捻耳珰,竟是有些心虚。
白管家了然,乐呵呵一笑,道:“不碍事,现下看就是了,恰老奴还能给姑娘指点一二。”
都说伸手不打笑脸,虞锦抿了抿唇,轻轻“噢”了声。
她心道:罢了,敷衍过这一回便好。
于是虞锦在白管家殷勤的目光下落座,翻过账簿,心不在焉地逐字阅览。
一页、两页、三页过后,虞锦面露惊愕。
各家府邸多多少少都有私产,毕竟单凭朝廷那点俸禄,莫说出门应酬,便是养活一大家人都困难。
虞家亦然,且能将虞锦养成个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性子,那家底定是极为丰厚。
可比之她眼下这账簿,竟是小巫见大巫。
虞锦唏嘘道:“府中私产竟这般多,难道祖上曾是经商的?”
见虞锦终于来了点兴趣,白管家很是自得,道:“三姑娘说笑,祖上曾是教书先生,倒是没什么产业,直至老王爷从了武,随当今圣上征战南北,这才挣得异姓王的封号。至于这私产,便说来话长。”
白管家饮茶一盏,继而道:“垚南地处边境,本是穷苦地区,在此处领兵征战,光是军饷、粮马费就是一笔大开支,朝廷管辖不及,从前老王爷啊,那是穷了一辈子。不过——”他声调微扬,傲然仰头道:“我们王爷八岁袭爵,十三岁自上京迁往垚南,便开始着手整顿。如今这些生意,大多是王爷及冠之前便发展起来,为的便是支撑军饷与粮马,只后来王爷一心钻研军务,便将这府里的生意,都转手交由老奴打理。”
虞锦惊讶地抬了抬眉梢,沈却那般冰冰冷冷、看似不食人间烟火,竟是个会经手营生的人。